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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清源与中国父老

2001-01-24 来源:中华读书报 许恪儒 我有话说

我感到无比欣慰的是,作为一名棋士,我取得了超出了自身实力以上的成绩。通过这些成绩,在十多亿亚洲人之间,形成了一条无形的联络纽带。我认为这才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幸福。

——吴清源

可以说,每当人们回忆起这样一位具有辉煌业绩和德高望重的棋士,都会不约而同地赞扬吴先生,称他是“为今日棋界带来昌盛“的最大功劳者。

其实,吴先生是这样一种人,与他那文静的外表迥然不同,在他的内心深处,蕴藏着一团永不熄灭的热情之火。更有趣的是,对吴先生在信仰中养成的清廉洁白的人品,无论是谁,都可能将他误认为禅房里修行多年的高僧!

——桥本宇太郎

当今中、日、韩三国三足鼎立的世界围棋格局和高超的围棋艺术,让人津津乐道。谈到围棋,就不能不谈到一个人,他就是对围棋艺术和中、日围棋交流作出了重大贡献的现、当代围棋大师吴清源。

对吴清源人们并不陌生,但对其少年时代的一些情况,知之者恐怕就不太多了。笔者在整理先父许宝蘅先生旧年日记,及研究其他一些历史资料时,了解到吴清源早年与他的中国父老的一些情况,现记述如下。

吴清源(1914——)原名吴泉,福建侯官人。受家庭影响,自幼即打下不错的文学功底。7岁,拜顾水如为师学棋,9岁研谱,11岁成为段祺瑞门下棋客,常连连得胜,时称“围棋神童”。1928年(14岁)东渡日本,1936年入日本国籍后,未经本人同意,日本取消了其国籍。1934、1942两年中,曾两次随日本友好棋艺交流代表团回国访问。1950年晋级为九段棋手。1979年重入日本国籍。1983年左右,香港授以文学博士。1985、1986年,再度回国参观访问。著有《吴清源围棋全集》、《莫愁集》、《吴清源擂争十番棋全集》、《回忆录·以文会友》等。

吴清源是由中国文化哺育出来围棋天才,其早年深受中国文化的熏陶和中国父老的关爱、教诲。可以说,吴清源的围棋艺术奔流着的是中国文化的血液。

吴清源少时,与之交往者多为近现代社会名流,如军政界的靳云鹏、潘复等;文人名士樊樊山、林贻书、徐愈斋、杨祗庵、傅治?、李律阁等,棋艺界的顾水如、汪云峰、伊耀卿等。

北京大学教授林焘先生回忆:“祖父(注:即林诒书先生)曾在家中接待过吴清源。当时,我六七岁。去偷看神童,见来人瘦小,穿青布大褂,看来家境较贫寒。至今仍有很深的印象。”

中日围棋交流是很广泛和久远的。远的不说,仅二三十年代,中日棋手的联系就很密切。那时,日本的高部道平、广濑平治郎、岩本熏、井上孝平等都来过中国。他们一方面是进行学习、交流;一方面是发现人才。特别是自吴清源到日本后,更极大推动了中、日围棋友好的交往和围棋艺术的发展。如“三三”、“星”、“天元”等开棋布局就是吴清源与木谷实对棋艺的共同贡献。后来,陈祖德1962年的日本之行,弘扬了“中国流”,也是一时之盛事。

先父许宝蘅先生在1927年11月23日的日记中,有这样一段记载:“三时同祗庵(注:即杨祗庵先生;)到青云阁观吴清源与日本井上君对弈。井上为日本弈手六段,吴君仅十四岁,前数日曾让二子,著两盘皆胜。今日对子,自四时三刻起,至十时二刻,未终局,散归。”11月25日的日记还有“三时到李律阁寓,观井上孝平与吴清源对弈,六时到福来晚饭,仰丞、铁庵、羹梅、赤叔公。约八时半再到律阁寓。十时,一局毕,吴胜。京师弈者,光宣间,林贻书、定镇平、张耀山、沈喜孙、伊尧(应为耀)卿、史献夫,皆有名。后起者汪云峰为最。革命后,丁巳、戊午间,顾水如为最;日本弈者高部、广赖、延平诸人来,汪、顾皆不能敌矣,今吴清源居然对子而胜,可谓创见。并上虽败,而本领却在吴上,不过,吴君仅十四岁,著子布势,敏锐而宽博,必成国手。今日观局者,林、汪、伊之外,尚有王幼臣、雷××、崔云之,皆近日名手也。南中尚有魏海鸿与顾水如相仿,恐不及吴。吴为侯官人,其父已殁,曾在交通部服务,张贞午之婿也。局散后谈至十二时方归。”

这两段日记,一是说明吴清源棋艺高,二是说明老一辈人对吴清源的期望值也很高,中国父老希望他能成为国手,为祖国古老的围棋艺术增光。除此以外,先父在1928年的日记中还记载,一次去杨祗庵家,见“(吴清源)陪樊樊山、林贻书等人”当时吴十四岁,樊老比其大六十八岁,“而与之同席,亦罕有也”先父日记还有“看吴与刘棣怀下棋”、“听吴背史纪”等一些记载。这些都是先父在杨老家亲眼所见。当时的一些文人名士和杨老有交往,因之证明,吴清源在杨老家中确实结识了不少知名人士。直到吴去日本后,1935年到天津,潘复还接待过吴清源。先父日记中还曾记载过吴清源在日本因车祸受伤的事,或因此故,吴当时未能如愿回国(遗憾的是,先父这部分日记已在文革中遗失)。还知道徐愈斋先生在东北还和吴清源下过棋,而且是当着溥仪的面。由于年代已久,其细节现已无法查考了。无疑,吴清源的这种经历,对吴清源是有重大影响的。先父对围棋也很爱好,晚年仍与傅治?、陆和九等先生常下棋消遣,故对吴清源的事记述得比较详尽。先父许宝蘅先生长杨祗庵先生5岁,两人是学问至交,两人关系不在本文叙述之列,当另文述之。

杨祗庵先生(1879——1951)名熊祥,字仪曾,号祗庵,亦号子安,湖北江夏人,癸卯进士。1926——1928年任国务院参议,后寄居于江苏和上海。

杨老与吴清源是义父子及师生关系,日本邀吴赴日,就是由杨老与日本驻华公使芳泽交涉、办理的。在杨老的遗诗中,笔者见到两组五言诗,共七首。是研究早年吴清源的重要史料。

一、《四诫诗赠吴生清源赴日本》

1、诫尔学养生,养生先养气。阴阳相翕癖,体充神不敝。惟尔得气清,朗朗圭璋器。弱龄迫饥驱,自贬安一艺。穷尔无涯知,快人一时意。肝肾苦雕锼,复局损佳寐。张弛一违节,生理焉得遂。香熏与膏明,绵绵存不匮。遐哉东坡翁,名论何精萃。守静闭龟息,法动张禽戏。役形不役心,妙契合天地。岂惟康乃躬,久久益智慧。

2、诫尔学守身,盛名懔皎皎,执躬如执玉,美质宜自宝。艰难为将毋,踯躅海东道。瀛岛三神仙,烟云极缥缈。眩耀非人世,嫦娥青春好。精魄一动摇,情志纷萦绕。凄风振槁枝,凝霜凌弱草。谁与问衔冤,朱颜成丑老。东方多君子,恭俭赤强矫。愿言从之游,立身须及早。冥冥无遗行,堂堂为士表。勖哉鲁国融,毋令讥了了。

3、诫尔学立志,持志不可卑。阀阅虽中衰,世德未凌夷。天骄识麟凤,清贫安足悲。劳苦生善心,天将拂所为。游艺特余事,莫忘远大期。一技足成名,诋为众人规。玩物供人赏,不赏风飘枝。若以自封画,负汝天赋奇。春风坐言志,解诵杜陵诗。朝暮潜悲辛,别有浩荡思。树立尚宏达,念兹时在兹。试看魏故事,征西一品棋。

4、诫尔学读书,开卷自有益。慧业证宿因,游心在典籍。春日祗平居,精光发双璧。一编百回读,琅琅出金石。秋风稻梁谋,念子远行役。何以沦身心,诗书恣膏泽。但能志愿坚,匆畏生事迫。牧豕或赁舂,终抗经师席。三冬文史足,日惟诵二百。朽木苟卿戒,雕虫扬子惜。夫为大雅才,古训学有获。鹏翼搏扶摇,培风厚所积。

这组诗写于1928年10月之前,是杨老送吴清源初渡日本时的情况的。1927——1928年,正是国内政局大动荡之际,6月张作霖被炸;7月,蒋介石接收北京政权;吴清源赴日正是处于这样一个特殊历史环境。

诗中,杨老希望吴注意养生、守身自好,还要坚定志向、读书学习,不要辜负天赋;愿吴能像大鹏一样,展翅高飞。诗意慈爱殷殷,亲情切切,充满了中国哲学、文化的渊深、阔达。表达了一位中国老人的深厚父爱和中国老一辈学者对后学人的殷切期望。当时,杨老是国务院参议;而此时,先父许宝蘅已于8月去辽宁省府就职,所以对吴去日本后的情况就知之不详了。

二、《别吴生清源》

1、怀思积十年,携手复万里。子壮尚能诗,吾衰甯堪比。殷勤期再来,凄恻感暮齿。后会更何时,惜此须臾晷。临岐重徘徊,言别辄复止。终乃不能辞,声发泪盈眦。老妻默无语、望影神随驰。此时别离情,深比吴江水。

2、老我百无成,多虑少刚断。独策子东游,不为群言乱。我妻送子行,临风怜弱翰。耿耿同有怀,深宵起长叹。六载别后逢,名立身未健。再见越九年,神采始辉焕。转弱有神方,上工足惊赞。隐忧多岁年,焕然释一旦。可告子慈母,差完余始愿。善保千斤躯,至言勿河汉。绝艺易骄人,赋性或有偏。子名满天下,焰然不自贤。是乃载道器,异禀全其天。祗为将毋艰,不惜一艺专。迟子宏达业,树立转自怜。学道犹未晚,及今方壮年。道艺互融通,如蜜彻中边。发挥大智力,庶证上乘禅。

3、子返胡云客,子行胡云归。斯言婉而深,我闻凄以迷。莫议轻去乡,当年子何依。怀艺亦屡试,谁为赋缁衣?难令去者留,徒伤知者稀。楚才晋实用,昔贤不曾讥。若执畛域见,仍滞分别私。离合信有缘,天定焉能违。奇器前民用,不仁适得反。甚者人命轻,次亦增离感。惟以光留影,有相不增减。老妻怀远人,中情日款款。久别十五年,聚日恒苦短。谓待梦通神,何如相在眼。我意住于相,便若自缚茧。妻言聊胜无,差使离情缓。携归银光纸,坐对更难遣。岂能呼之出,子行日以远。珍袭箧笥中,他年证子返。

这组诗作于1942年,是送别兼记述。把杨老当年不为杂言所乱,而策划吴生去日本的决心;把15年后再见面时的差慰老怀;把寄予吴戒骄戒躁,更上层楼的希望,都写得明明白白、真实感人。从诗中可看出,1934年(即吴出国后的第六个年头)吴清源确曾回国了一次。但这次似乎未与杨老交谈,但第二次回来肯定是和杨老直接交谈过,而且还照相留念了的(这次会面应该是在上海)。当时吴不能留在国内的原因,是当时复杂的环境决定的。但吴清源后来是否看到过这组诗,则不得而知了。但笔者认为,这样一段历史是不应该被埋没的。

两组诗几近千言,可谓宏篇大制,语重心长。字里行间流露着中国父老对吴清源舔犊之情的关爱之深,呵护备至。作者杨老先生学识渊博,诗中用典很多,其真谛尚希有志于此者共析。生,是老一辈人对年轻一代的称呼,先父在日记与生活中对他的爱徒单士元、刘儒林两位先生也是用这种称呼的。

从杨老诗中可以看到,他对吴在日本不归,虽然不太愿意,但又想到当初同意吴东渡,正是因为吴怀才不遇,而又无所依。“楚材晋用”,自古有之,没有什么可以指责的,何况是为弘扬祖国的围棋。现在吴回来了,看到他身体强壮,功成名就,多年的隐忧,全都放下心来,可以告诉吴的母亲了;也总算没有辜负当初让他出走的决心。最后两句诗,仍盼吴真的能够回来。虽说是“楚材晋用”,但毕竟是漂泊异国。那种朴素的爱国之情,可怜父母之心,跃然纸上,非常感动人。吴清源此时也不过二十八九岁,虽然在棋艺上成就显著,但更是一个成长中的中华青年。杨老希望他能学“道”,“他年证子返”。总之,在中国老一辈人的心目中,吴还是立足于国内才是正途。 注:

许宝蘅(1875——1961)字季湘,号耆斋,浙江仁和人。光绪举人,曾任学部主事、军机章京。民国时,先后任总统府秘书、国务院秘书长。1927年任故宫博物馆图书馆副馆长,兼管掌故部。中国著名学者、诗人、书法家。题过“公理战胜”碑。新中国成立后,被聘为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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